就在这时候,宝石般的山峰渐渐退去了最后一抹玫瑰嫣红和金黄色,大地消失在黑暗中,只有夕阳馀晖还暂时流连在天空中。云层变成了一艘飞船,尽管吹来了一阵强风,飞船似乎一点也不为所动,反而厚实地、坚定地停驻在山脊上;船头迎着风,冷凝的云色中渗入了些许的红及铜黄。你得好好地守着云、好好地注视着云,才不会在下一分钟就认不出它来;即使此刻的它笨重凝结,似乎静止不动,但云所幻化的形状不停地辗转反侧、游移不定。云朵假惺惺地戏耍着黄昏,玩着捣蛋的把戏,就像顽童趴在学校的围墙上向老师脱帽问安,等老师一转身,他们立刻跑掉,只留下他们嗤嗤的笑声在篱笆后回荡着。
这会儿,一道长条状的云浮游于其他云朵之上,乍看之下,它仿佛金属般动也不动,在绿色的天空中,兀自闪烁着玫瑰色的光芒。突然间,云被照得通红——那种明亮耀眼的朱砂红——同时幻化成一条曼妙的游鱼,那是一条金光闪闪的大金鱼,身上有着蓝色的鳍,快乐、欢喜地迎向死亡。在璀璨的辉光里,薄暮即将告别,金鱼也将无法幸存,无法多留片刻。它的尾巴开始变成褐色,颜色愈来愈深,它的肚子也开始转为蓝色,不久,它上半身的边缘闪着明亮的朱砂红和金色。很快地,鱼尾巴缩了起来,鱼头膨胀,鱼身变得圆滚滚的,当金鱼渐渐消失,身上的金光也随之渐渐退去时,它蜷成一围球,从圆球之中吹送出二道灰色的云儿,仿佛吹出的是它的灵魂似的;它吹着、吹着,最后散了开来,并在愈来愈淡的暮霭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从未看过如此滑稽的自杀方法。金鱼这家伙把自己蜷缩成水母,透过嘴、咽喉及某个洞中,用尽自身的力量,吹送出自己的性灵,吹送出自己的形体,让自己消散于无形。过去,当我尚留在山下的尘世生活时,总是严肃地看待世界和自己,因而历尽沧桑,其中最难忘的经验之一便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尽管如此,当时阅历并不少的我,不论是在人类社会、民族或政治之中,都未曾见过这么令人错愕、这么稚气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