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炎:《复调小说:鲁迅的突出贡献》,载《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1(3)。
2.作为历史的“中间物”,他们第一个共同精神特征便是这种与强烈的悲剧感相伴随的自我反观和自我否定。《狂人日记》包含着狂人对社会的发现和改造与对自我的发现和否定的双向过程。狂人在“月光”启示下的精神觉醒以及由此产生的社会审视和历史发现,必须以意识到自身与现实世界和历史传统的对立和分离为前提。但一旦他以独立于旧精神体系的新观念去改造或劝转体系中的人,他就必然或必须重新与这个旧体系及其体现者发生联系,这种联系的逻辑结论就是“我是吃人的人的兄弟!”由此,狂人的自我反观达到了自我否定:“有了四千年吃人履历的我,当初虽然不知道,现在明白,难见真的人!”这种自我否定是“中间物”的自我否定,它以“真的人”是“没有吃过人的人”和“我是吃过人的人”两个某本判断为前提……
作为历史的“中间物”,他们的第二个共同精神特征是对“死”(代表着过去、绝望和衰亡的世界)和“生”(代表着未来、希望和觉醒的世界)的人生命题的关注。他们把生与死提高到历史的、哲学的、伦理的、心理的高度来咀嚼体验,在精神上同时负载起“生”和“死”的重担,从而以某种抽象的或隐喻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中间物”的历史观念。《呐喊》和《彷徨》把“生”和“死”看做是互相转化、而非绝对对立的两种人生形式。当狂人把“被吃”的死的恐怖扩展到整个社会生活领域时,他就从“死”的世界中独立出来获得了“生”(觉醒);但当他从“生”者的立场去观察世界和自我时,他就发现“生”的“我”与“死”的世界的联系,从而又在“生”中找到“死”(吃人)的阴影。日本学者把狂人的死称为“终末论”的死(即在必死中求生)。认为“小说主人公的自觉,也随着死的恐怖的深化而深化,终于达到了‘我也吃过人’的赎罪的自觉高度”。这确是深刻之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