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一九五七年因为写了一篇小说,被打成“右派”,我和妻子约好,没有必要将此事告诉老人,让她在思想中成为一种负担;但天长日久,她也不可能毫无察觉我的碧落黄泉式的政治跌宕。不过,她始终装做什么也不知道,直到她离开这个世界。但也是从那以后,她有了这种喝上一杯,麻醉自己的习惯,而且一定要说出那句关于酒的口头禅。
前不久,上海一张报纸上发表出丁聪先生画我的一张漫画,有我自题的一首打油诗,其中“碰壁撞墙家常事,几度疑死恶狗村。‘朋友’尚存我仍活,杏花白了桃花红”的“疑死”二字,绝非夸张之词,这就更让我怀念那杯母亲的酒了。一般来讲,她喝酒,从来不鼓励家中的别人喝酒,但在“史无前例”的年代,那些“朋友”们“帮助”得我“体无完肤”,在感觉离死不远的苦痛中,母亲会破例地在她喝完那小杯酒,在说“酒这个东西,真好”时,再倒上一杯,放在被斗得身心疲惫的我面前……
如今,须发皆白的我,也到了我母亲喝酒的那般高龄了。据报纸载,喝一点干红,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讲,或许益处更多。现在,孩子们都有了自己的家,在空巢中的我和我老伴,每当在饭桌上坐下来,品尝着琥珀红的酒浆时,就会想起那杯母亲的白酒,这一份记忆,也就渲染上一层玫瑰般的甜蜜色彩。